随笔
安醒来时发现自己弄丢了什么,可是他记不起来了。
穿衣时,他没有想起来。直到系上左脚的鞋带,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收拾书包时,他没有想起来。直到将他字迹凌乱的英语作业塞进去,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洗漱时,他没有想起来。直到他吐掉了最后一口漱口水,他还是没有想起来,反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好久。
雨中——竹
安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其实他是有妈妈的,只是在他四岁的时候被生父杀害了,于是他被生父的情人抚养长大。
继母叫月,十六分之一的印第安血统和四分之一的瑞士血统赋予了她淡棕色的卷发,两只墨绿色的瞳孔分得很开,父亲总是被她鹰钩鼻下的樱桃小嘴迷得神魂颠倒。
正是这样的家庭环境,让安从小受尽了折磨。
六岁的他被高年级同学拉到臭水沟里,身上沾满了尿液和粪便,因为“他不是中国人”。那天,月抱着受惊的安痛哭了一整夜。
十二岁,心智尚不成熟的他却患上了抑郁症,焦虑症等多种心理疾病,同学和老师觉得他疯了,因为他总是躲在桌子底下。
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痛,连月都不知道:在他三岁零三个月的时候,大他两岁的哥哥自杀了。
那是一个雨天,同样饱受歧视的哥哥穿上他最爱的一件白色外套,戴着竹编的斗笠,孤身一人走上了街头。
撞死哥哥的车的车身是轻佻的红色。人与车的碰撞发生在那天的下午一点十七分。
安觉得哥哥是个天才,因为他算好了死亡的时间,地点,还有那辆车,甚至都是他精心挑选的。
受撞时,安的生母就在车里。鲜血像玻璃渣般飞溅,却通通扎进她的心。
母亲立刻吓晕了。司机忙打120,路人拨打了110,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检查伤势。
他就那样孤零零的躺在斑马线上,孤零零的死去。
鲜血染红了斑马线。
如那辆车的车身一样红。
雨水淅淅沥沥。
他的生命和鲜血一起被雨水冲走。
安后来学会了沉默。
高中时同学对他样貌的疑问被他拒之门外,也不顾同学的歧视,一切都靠自己。
大学是他人生的跳板¹,在这里,他能找到更多机遇。
可是当同学羡慕地欣赏他的画作时,他没有想起来。
失去那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前,他与月吵了一架,因为他认为“一切一切的起因都是你”“如果没有你,我哥哥也不会死”。
说出来后,安反而轻松了。
月惊恐地追问:“你哥哥不是被送到国外去了吗?”
安只是轻蔑的笑了笑,用力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让月在门外不知所措。
可是在他的漫画事业大获成功时,他没有想起来。直到他的事业一败涂地,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当他的爱人第一次羞涩地吻他时,他没有想起来。直到他意识到自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当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因车祸夭折时,他没有想起来。直到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当他的老伴含恨离去时,他没有想起来。直到下葬那一刻,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当他最后一次在酒吧酩酊大醉时,他没有想起来。直到他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宾馆的床上,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当他在睡梦中安稳地离开人世时,他没有想起来。直到天父慈祥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他不甘心,恳求天父让他在葬礼结束时再去往天堂。天父答应了。
可是安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只好跟着自己的尸体四处奔波。
葬礼由他的小女儿一手操办,依安的意愿,葬礼完全是中式的。
安凝视着送葬的人群 。他忽然发现了什么。
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色卫衣,戴着竹编的斗笠,在雨中。
安见过那个人。
在大学的社团里,那个人是副社长;第一次同学会的时候,那个人第一个和安敬酒;婚宴上,那个人随的份子最多;安创业失败的时候,那个人主动资助他。可是实际上,安并不了解甚至认识那个人。
那个谜一样的男人。
安似乎找到他丢失之物了。
漆黑的棺木即将下入葬坑²,安的魂灵就要离去。
雨越下越大,却出奇的温柔。
那一刻,兄弟二人仿佛心灵共通。
“哥哥,原来你不曾离开我。”
1:这里向读者致歉,因为这里借用了《无声告白》中的句子。
2:真的存在葬坑这种东西吗?有心的读者若能指正,不才必予重谢。